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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摘星揽月影切磋


一路走上焚天峰,两人俱是无言。

        叶甚看了看身边人面上稀松平常,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不誉难道不认为,姣姣不该和他在一起吗?撇开人渣不人渣的问题,那也是她师尊,咱们天璇教可没少被外界戳戳点点这个。”

        事实上,她那三年给天璇教扣帽子的时候,便利用过世人对师徒相恋的偏见和不容。

        “不该。与外界无关,范以棠绝非良人。”阮誉答得诚恳,却远不及她真情实感,“我在钺天峰上亲眼所见,他与何姣间,后者才是主动追求的那方。诚然按甚甚所说,他身为年长者有暗中诱导的成分,但说到底,此乃你情我愿的个人私事,即使我认为不该,也不好置评,更不好干涉。”

        叶甚早在何姣本人那碰过钉子,何尝不知道这些都是大实话,然而真当自己眼睁睁目睹重生前的旧事再度上演,发现依旧倍感难平。

        想到这对师徒曾走向的是不死不休的命运,叶甚无奈望天,幽幽地叹了口气:“何大娘若知道这事,断不能接受。”

        其实她亦非在意世俗之人,反倒挺佩服那位敢爱敢恨的临邛道人。

        可确如阮誉所言,与外界无关,而是范人渣不行。

        毕竟除了他们,多数人无法不计较师徒名分。想当年,何大娘不正因为发现女儿与自己的师父在一起,坚决反对才惨遭毒手么。

        思及此处,叶甚尽管觉得有些多此一举,还是嘱咐道:“这事绝对不能告诉何大娘,省得节外生枝。等我们掌握了全部罪证,彻底清理完门户,姣姣与他这孽缘自然就断了。”

        阮誉点头,见对方心事重重的样子,终究把话咽了回去。

        何姣未必愿意承这份好意。

        所谓孽缘,真能因一方而轻易割断?

        进了厨房,叶甚那堆纠结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你一个个放当摆摊呢,锅热了就快全倒下去啊。”

        “数量太多了,确定不会溅出来……”

        “不会你赶紧的,豆腐不需要多久,先放的都快熟了!”

        “有道理。”

        “海蛎还没放呢,你把锅铲放进去扒拉什么?”

        “想把油搅匀些……”

        “你搅什么油,铲子上还有水!”

        “有水怎么了……”

        在带进的水珠被沸油爆溅而出的前一刹那,叶甚眼疾手快地把火熄了,死死盖上锅盖,对拿着锅铲的太师大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有没有常识?油比水热得多你不知道?”

        “知道。”

        “油都烧热了,水一遇不瞬间蒸干了?热油会随之四处飞溅的!”

        阮誉托着下巴想了想:“有道理。”

        叶甚绝倒。

        有道理有道理,合着您老啥道理都懂,就是实际操作时对不上号呗?

        于是彻底放弃了现学现教的计划,转而捋袖起身,先做一遍让他观摩。

        阮誉识趣地放下手上家伙,坐在一旁认真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眸中不免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掂、炒、翻、煮,灶台前专注忙活的女子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她腰上系着围裙,衣袖被撩至肘间,露出匀称有力又不失细腻白皙的小臂,手腕随着动作隐隐勾勒出皮下筋骨,起伏间俱是造物者所钟。而面庞上的薄怒尚未消退,加上灶火升腾热气扑面,更映托出红艳凝香,分外可人。

        不消多时,那一枝红艳将出锅装好的一碗刷的推了过去,语重心长地发话:“看明白了没?”

        大饱眼福的他轻笑颔首:“看明白了。”

        轮到叶甚围观的时候,真是奇了她的大怪了。

        虽说面前男子不食人间烟火她早见怪不怪,可像这般的场面她是真没见过。

        说他聪慧,他却每个环节都要指点一二,哪怕是在自己眼里再常识的细节,不指点就难以转过弯来。

        说他愚笨,他只要指点一二,又能在顷刻间醒悟,继而吸取经验进入状态,决不会再犯同样的疏漏。

        如此下来,她本来还想看点笑话,结果竟给他顺利做了出来。

        筷箸探去拈起一块入口,味道不仅圆满,还和自己做得一模一样的味道。

        叶甚古怪地打量阮誉,实在费解这到底是何奇怪的操作。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做好后便盖上端回了房间。

        房间自然是指叶甚的,撇开距离不谈,她一时半会可不愿再去钺天峰上。

        屋内狭小,抬头既见今夕月明,叶甚索性径直走向了门口梨花树下的石桌,俯下身轻轻吹去桌面掉落的一层花瓣,将两碗整整齐齐地搁置其上,她做的那碗放于对面,阮誉做的那碗则放于她面前。

        刚想坐下又皱眉意识到缺了点什么,示意对方先落座,而她扬眉笑笑,挥手召出天璇剑就往树下泥土里一铲。

        “佳肴怎能不配美酒。”叶甚从剑刃上轻巧拨下挂着的酒壶穗子,冲阮誉拍了拍壶壁,听着发出的沉闷水声忍不住自卖自夸,“桑落酒,本姑娘亲手酿的。下山前便埋好了,这一折腾给我忙得……都快忘了,尝尝?”

        阮誉但笑不语,只把酒杯往她那边推了过去。

        趁倒酒的片刻,阮誉垂眸看见那把好歹是创教仙人留下的天璇剑被主人随意拿去当铲子使,使得一身尘土惨不忍睹,表情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拿过剑用绢帕细细擦拭了起来。

        那位主人后知后觉也感觉到了约莫有些失礼,放下盈满的酒杯尴尬一笑:“额,偶尔顺手而已,切莫见怪。”

        阮誉显然没信这句鬼话,天璇剑倘若有神智,定要跳起来反驳“偶尔顺手”一说,所以他擦干净后将剑递了回去,笑得一脸看破不说破:“无妨,不过旁人在场的话最好别这么待它。”

        “自然自然。”却见人保证得毫无诚意,光顾着收剑举杯道,“那我先敬不誉三杯好了。”

        他便伸手拿起酒杯嗅了嗅,晃着那一泓飘香花酒接道:“三敬何解?”

        “一贺天璇教太师庖厨首战告捷。”

        “善。”

        “二犒合力下文书工作圆满完成。”

        “然也。”

        “三祝愿你我接下来发奸擿伏行事顺利,大功告成!”

        “如此甚好。”

        一贺二犒三祝愿,焚天峰上,梨花树下,两人推杯换盏良久,好不自在。

        推杯换盏间,叶甚恍然琢磨着,虽说理由是她十分不乐意见到的,但似乎真把何姣也拉来此处,怎么看都确实……有那么点多余。

        然而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面前这人笑得有些像这杯中之酒。

        入腹则暖,漱齿尤香。

        唇触及其表,却泛着微微的冰凉。

        酒足饭饱后,阮誉恋恋不舍地将视线从那张染了浅浅绯色的面庞上移开,开口问道:“接下来祝愿是祝愿了,具体怎么个接下法,甚甚可考虑清楚了?”

        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叶甚被这句现实的话砸得仅有的一分醉都彻底没了,一脸牙疼地托着腮帮子,食指敲着碗沿叹气:“还没呢——哎,吃饱了撑的不想想了,要我说这种事越刻意去想越容易没头绪,不如先休整两三日,没准就茅塞顿开了。”

        “也是,不如活动活动筋骨消消食。”阮誉略一思忖,突然语出惊人,“不如你我打一架吧?”

        “天呐,你是被卫霁传染了吗?”叶甚忙不迭地摆手拒绝,“不打不打,她不知道实情倒也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便多用仙力的。”

        “不过是比划数招玩玩,没必要用仙力,仅靠拳脚论武功。”阮誉见那双眼睛顿亮,便知她动了心,循循诱道,“抛却仙力,甚甚明显是功底深厚的练家子,难道不想知道你我孰强孰弱?”

        叶甚确实被他说得来了兴致。

        要知道一旦走了修仙问道的路子,武功这种传统技能,在那些仙法仙术面前,难免因笨拙受限而显得黯然失色,是故多被视为基础皮毛,本质来说并没有多少机会去切磋它。

        天璇教太师纵然是个人便知道仙力卓越,倒不一定意味着武功也卓越。

        这可谓是打败他难得的好机会。

        想起自己在高崖绝涧间苦修百年,叶甚愈发得劲,已开始压抑不住嘴角三分自负七分嘚瑟的笑意,起身大手一挥道:“来就来!可惜此地施展不开,不如去你那,上摘星崖切磋去!”

        摘星崖月色皓如水,繁星缀空,恍若银河流淌落入凡尘。晚风如夜色般清凉,轻轻拂起两人长发,涤荡去他们满袖未散的酒气。

        叶甚惬意地眯了眯眼,抬手活动几下手腕:“行了。话先说好,你我皆不能对对方用仙法。”

        阮誉浅笑颔首,收起折扇道:“好。且既只是切磋,你我亦都不用武器,以免刀剑无眼失了情分。”

        叶甚本也没打算用剑,听他这么说自然称是,言罢信手从地上拈起块石子:“那便以这石触壁为始,不誉可要听仔细了。”

        “好说好说,倒是甚甚须得拿出十成十的功底来才是。”阮誉负手立于对面,姿态不紧不慢。

        叶甚不置可否地一哼,捏了捏手中石子,转至两指间,冲远处孤峰壁上弹射出去。

        听见石块撞碎的声音,她耳朵一动,单腿屈膝一蹬,当即跃上身旁的峭壁,足尖轻点,瞬间出现在阮誉身后的半空中,抬掌向他袭去。

        他脸上笑意不变,在攻势袭来的刹那之前沉肩向右滑出半步,旋即扭身抬起左臂精准一挡,卸去了掌势。

        叶甚只觉眼前白影闪过,一声失笑原地未落,紧接着脑后有轻微的破空之声传入耳畔,身后那人单手软若灵蛇,紧贴着她手臂向上,直欲扣其肩膀。

        见一掌扑空,叶甚反应亦极快,右脚随意在崖壁藤蔓上一勾,借着自然之力不仅抽身避开他的力道,更顺势向后猛地撤退。白衣红裳身轻如燕,只留下丁点鲜红发带从他指缝溜过。

        阮誉正待起身追过去,她却已经松开藤蔓,眉眼一弯顺势凌空劈出,那藤条便径直朝前射去。而她足下也半步未停,踩着崖壁飞身掠过,依次勾起数根藤条接连射出,藤影晃动几近织成一片藤网,在夜幕中难以看清虚实。

        天罗地网呼啸着直击面门而来,阮誉旋身堪堪避过第一根,而后翻身后退,第二根与三根藤条接踵而至,“咻”的一声狠狠击上他刚站立的地面,竟打出了两道交错的凹痕来。

        阮誉似是无奈地一笑,施展轻功正面迎了上去,俯仰躲闪间抬臂悉数接住余下所有藤蔓,再则曲肘用力一绕,袭来之物登时没了气势。他恰好在此时落地,双掌将软绵绵的藤蔓拉制住,注入内力借它向叶甚反袭过去。

        伴随着细微的爆裂声,那些藤蔓由远至近寸寸爆开表皮,可见源头所传的内力有多强劲。

        叶甚低低啧了一声,运足周身内力将其粉碎,突然望向阮誉身后,诧异开口:“姣姣,你怎么来了?”

        阮誉微微一愣,下意识收了力道回身看去,却发现入口唯有山风寂寂,哪有半个人影在?

        叶甚眼底浮起黠色,趁机向他扑去,化掌为刃直击其肋下。

        他回身的瞬间便知有诈,然而来不及转头叶甚已至身前,只来得及一个侧滚险险避开攻势。

        叶甚丝毫不急于追上去,只笑嘻嘻地瞧着模样难得狼狈的太师大人,目光沾带了玩味。

        阮誉连连退后几步方才站定,循着她的视线略微低头,瞥见自己胸前衣襟的系带上被插上了一朵山间野花,好生俏丽,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也并未取下那花,而是身形一动,速度较之前更快,再次冲她攻去。

        叶甚主动起身迎上,身影交错之际,两人已交手数招,谁也不落下风。

        摘星崖虽地势险要,但真论空间并不算大,再加上打斗双方本就功法冠世,叶甚与之缠斗了好半天,愈打愈觉得近身还是施展不开。索性收了攻势扭腰一跃,迅速拉开距离,后背抵靠着崖壁欲跳上去,好占领高地由上攻下。

        趁她抽身空隙,阮誉并指一划,火诀自他指尖飞旋而出,转瞬飞至叶甚头顶空中轰然炸开。

        “嘭——”,成片绚烂的烟花绽放。

        叶甚被这声骤起的爆响惊得顿住脚步,一抬头璀璨烟火映入眼帘,落下道道流星闪得她眼花缭乱。

        心思百转间回神正欲动作,眉心已被一根皙白纤长的手指点住。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甫一抬眸,见手指的主人含笑风华胜过烟火,“礼尚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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