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仰
敲门声打断了我，我丢开手机光着脚跑去给他开门。开门却对上他紧皱着的眉头，我不由放轻声音问道：“怎么了？”
他往前迈了一步，把我逼近室内，眼睛在我身上上下扫视着，我逼得近了，才看着单薄的t恤下秦闻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有脖颈侧脸上不太明显的汗水。我往后退了一步，脸被秦闻传过来的热气蒸了个通红，只得不去看他，用眼睛看着他身后的门，仿佛还有第二个嘉宾一样。
他是跑来的，我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没有听见摩托声。
“手机呢？”秦闻突然恶狠狠的说道。
“啊？……手机？”我一时没跟上他的思维，将目光重新聚回他脸上，这才看到他脸上一种，担忧和焦虑的情绪——尽管他在慢慢隐藏或者是消散这种情绪。
他却懒得和我动口舌，越过我直接往床那边走去，从床单上拿起我的手机，先是把旁边的静音键打开，又发狠的按了几下音量键。我的手机没有密码，他之间点到设置里面，把“微信”的通知打开，同时又给我换了个提示音——像心跳的振动声。
我听着我手机第一次发出这种不是音乐的声音，有点不知所措，无助的看着他。他把手机提溜到我面前，抬了抬下巴，“拿着，看看我和你说了什么。”
-起得好早
-你去吴家左手边那个早餐店吃点东西吧，我一会儿直接去那边接你
大概半小时后。
-你现在马上去杨妮那
-去她在酒馆那边的房子躲一躲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对方已取消】
-你在哪
现在离他发完消息，已经过了快一个半小时了，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一个半小时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他那般模样，就知道他一定找我找的很辛苦。我只能垂着头，低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看通知的习惯……”
秦闻看上去像是累极了，只不过是一种精神层面的疲倦，当怒气过后，便传过来一种惊怕，和某种长舒一口气的窃喜。
“那是你以前。”秦闻手不轻不重的在我后脑轻轻拍了一下，有点威胁的说道，“你既然来了这边，你就得活得不一样点，别人的消息我管不着，我的消息你必须看。”
我当时揉着后脑勺，不动声色的把音量键又往下调了两格，乖巧的答应的。
后来我才知道，林子今那天从下面人口中知道万镇来了我这么个“有钱人”，想带过去让他见见，秦闻在路上碰到两个小仔才知道他们要抓我这回事，一边给我发消息，一边不顾规矩直接冲到林子今面前，谎话瞎话都敢直接往林子今面前吐，只想着别让我被骗了去。
等林子今收了心思，收了人，秦闻便跑着一路找我，从杨妮的酒馆一路跑到宾馆。
让我见到了气喘吁吁的，又盛怒却压抑不发的秦闻。
后来我也知道，那是他第一次顶撞林子今，为了我。
而那也不是最后一次。
“没吃早饭？真规律的生活啊。”秦闻看了眼我窝了一早上的房间，“都快12点了，直接吃午饭吧。”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的秦闻突然回头，咧开一个笑：“我找了你一早上，得有点辛苦费——你请我吃顿饭。”
“昨天说让我请喝酒，到头来还是你付的钱。”我撇了撇嘴，像是花钱没花出去的冤大头。
“这么委屈啊？你不是在盘子下放了钱了？杨妮说要不是她见着你下来转身就上去了，这钱怕是得绕着万镇转一圈才到她抽屉里——哪儿学来的骚包方法？”秦闻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勾了勾我的肩膀，笑道，“今天绝对让你这钱在你包里待不住好吧——下馆子，下万镇最好的馆子。”
说着最好的馆子，也不过是比一般的摊子多了几扇窗户，多了几个风扇一个空调，桌子擦的稍微勤快点，该放的地沟油一个不少，该飞的苍蝇一个不落。老板娘懒恹恹的坐在桌台后，短视频的声音响彻整个店铺，见他们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慢吞吞的拿了一个菜油本子，朝他们走来。
“这个这个，辣爆鸡肚，嗯，还有这个葱烤羊肉，沸腾鱼片也来一份，菜的话，炒一盘青菜就行了，再来三十个串，不够再加。”秦闻一脸餍足的点完菜，笑眯眯的看着桌子对面的冤大头谢时，笑道，“谢老板有钱，秦某人可就不客气了。”
我无奈的耸了耸肩，这边虽然大家都穷，但物价也都低，倒是比我预期的价格低了很多——至少在这点对比上，我确定宾馆老板确实是狠狠的宰了我一笔，我点了点头，“管够。”
秦闻冲着没走几步远的老板娘吼一嗓子，“再加六瓶啤的！”
“好嘞！”老板娘回以更大的吼声。
“这里人好少啊。”我看了看周围的空荡荡，唯有身后的短视频声音充斥着耳朵，我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小下去。
“大画家，你就算再看不上，这也是我们万镇最好的吃饭的地方了。”秦闻声色如常，往后面椅背一靠，揪着自己的领口，让凉风吹过的时候兜一兜风，“就算有人来吃，也绝对都是晚饭，没人来着吃午饭的。”
我紧张的起了起身，“那他们是不是不做了，我们要不换个地方？”
“做啊，有钱不赚王八蛋。”秦闻好笑的把我往下按了按，笑道，“小画家开始心疼钱了？不打算请我了？”
“没有的事。”我回绝的很快，同时也为刚刚自己的行为抱有一丝羞涩。桌上又恢复了一片沉寂，后面“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一遍遍重复着，也不知道是哪个绝世大帅哥能让这老板娘看这么久。
我心里揣测着，却抬头看着秦闻，逆光的，立体的秦闻。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衣服，眉头确是皱起来的。今天他皱眉次数太多，让我觉得他是不开心的，我斟酌的开了口：“话说我还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这下他不仅眉头皱的更紧了，凌厉着眼睛看着我，眼睛里还闪过一丝危险，“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开了个不是很好的话头，但我固执的不肯放手，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我朋友，我要知道你做什么，有问题吗？”
秦闻定定的没说话，但我已经明白他现在看我的眼神叫做审视，半晌，他轻轻笑道：“朋友？你知道做朋友是需要保持一定距离的吗？”在这停了停，又眯了眯眼睛，嘴角带了一丝说不清的暧昧笑容，“不需要距离的，要告知对方干什么了，去哪儿了的不是朋友，是男女朋友。”
我明白我的脸应该是又一次熟了，我抱怨着天气的炎热，抱怨着空调的老化，却不曾抱怨他让人无法招架的话——甚至心里生出一点希冀，这就是我想听的话。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那边的秦闻倒是重新靠着椅背，手指一下下轻扣着桌面，“接触下来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希望我干什么，或者说你不希望我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算是好的，但我希望那是一个最起码让秦闻自由的，快乐的工作。
那时我不知道，自由和快乐才是一份工作中最难达到的两个条件。
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我没想过，让我深刻体会这句话，不是从从无自由的我自己的生活，而是从秦闻那儿明白。
“你不知道？你不害怕？”秦闻笑了笑，好像打定觉得我这是一个玩笑话了，“你没有发现吗？这个镇子上，警局已经很破旧了，唯一的几个警察，就是昨天晚上在二楼旁边桌的那几位。”
“万镇存在地面上，阳光却照不透它，它运营着一系列肮脏的地下勾当，你想象得到的，想象不到的，它都有涉足。你看得到的很大一部分人都不是本地人，都是被通缉的，或者逃避追杀追债的。”
“所以，你觉得我生活在地下，我能干什么？”
一般人这种时候应该是害怕的，至少会畏惧，但我对于那些遥远的人没有太多直观的概念，我只知道坐在我对面的，一边放着狠话，一边却手拎着领子兜风的秦闻，是我想要靠近的，是我想要接触的人。
“我不知道。”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杀人，放火，走私，贩毒……还有吗？”
秦闻的脸色变了变，下颚缩紧，像是大力的咬住了后槽牙，半晌才从牙缝里吐出轻飘飘一句，“你可当真无知者无畏啊。你知不知道，要是其他人听到你这么说，马上就能用一把自制土枪崩了你脑袋！”
“我不知道。”我望着他，“那你为什么不这样对我呢？”
“你他妈……”秦闻手攥成拳往桌上一掼，桌台后面的老板娘该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因为他马上就松了拳头，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时，那种暴怒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了大半，他挑了挑眉，压低声音对我说道，“这怎么够呢？我们还喜欢找各种好看的男孩女孩卖到别的国家，你这样白净清秀的，最招买家喜欢，该有个好价格的。那些个买家把人买回去了，玩腻了，就相互交换，一个人往往能易主三四个人，手段残暴你是没有见过啊……”
我笑了笑，我现在已经确定秦闻是在吓唬我了，他这般样子着实少见，我忍不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继续逗逗他，“能卖多少啊？就让你把你饭票卖了？”
他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没料到我会问下去，“很多，这是行业机密。”
“很多是多少啊？”我弯着眼睛笑着看了看对面的藏在阴影下五官不甚明显，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清晰的秦闻，轻声说道，“我能不能把自己买下来，送给你。这样你不仅能收获一个朋友，还能有人请你吃万镇最好的馆子，这你不是赚了呀。”
对面的秦闻像是一下子愣神了，有点呆呆的，老板娘走过来像个杂技师一样把两盘肉菜一盘炒菜还有三十个串从她晃晃悠悠的臂弯下移到桌子上，“沸腾鱼片还要再等一下，六瓶啤酒马上来。”
看起来确实是好吃的，油亮飘香，我握了握筷子，见着对面的秦闻还是一脸呆呆的样子，不由伸手在他面前晃一晃，手刚放到他面前，他一把握住，眼神瞬间清明起来。见着是我，便松了手劲，慢慢把手缩回去。
“谢时，不要依赖我。”我抬头看着对面一脸严肃的秦闻，一本正经的说道，“我本质恶劣，是狭义意义上的无恶不作，我……”
我适时打断了他，我也不是个什么正常人，用不着大义凛然的圣人做我身边的朋友，他们也不见得会做我朋友，我笑道：“我被丢在泥潭里20年，从意识到自己蹚不出这滩泥水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什么所谓正确的三观了，我一直告诉自己，什么照亮我，我便信仰什么。”
“记得那个渔人的魔鬼瓶吗？我就是那个魔鬼，还好你开的够早，我许你荣华富贵怎么样？”我笑着咬了口肉，看着对面面色越来越绷不住的秦闻，也不由笑了出来。
“……小疯子。”秦闻无奈抛下这么一句话，拿起筷子把最大的那块羊肉赌气似的夹走，就了一大口啤酒。
我一边无声的笑着，一边咬着羊肉串。
我在我身边人眼里都疯了20年了，还在乎这点程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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